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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只能在梦里面模糊呢喃,而,痴痴等待那个梦中男子算不算是太傻呢?……  
羽衣
※※※※ 羽衣 ※※※※

针,两针,针脚绵密。金银线绣成腾舞的龙与凤;水红的衣襟配上青色的流苏......
   夜阑寂寂,只有这一盏灯......
   “唷!真正好鲜亮活计!”王婆子捧着这领精工细做的嫁衣,不住口的赞叹。
   “曲姑娘,你的手艺可越发好了呢!”一边的沈婆插口道。
   曲迎柔倦倦的笑着,连续几日不眠不休的劳作,她实在是累了。
   “要说这件嫁衣,皇后娘娘也穿的了,天下哪有再好的手工呢!”王婆兀自喋喋不休。
   “什么呀,”沈婆搡了她一把“曲姑娘最好的一件嫁衣当然是留给自己穿的咯!”
   “是呀是呀,那在理嘛。”王婆附和着,眯花了两只老眼。
   象是听见了,又象是没有听见,曲迎柔沉默着,在两个婆子的笑声中。
   她以为自己可以丝毫不露痕迹,当然,除了两颊上,隐约的绯红......
   她的......嫁衣......
   每个深夜,连风也睡熟的时候,她可以有时间——一点儿时间,去缝制一件嫁衣。虽然没有完工仍可以看出,这件衣裳在她所有的活计里面,一定是最漂亮的,因为这是她的......
   油灯昏黄,每下一针都必须穷极目力,襟角裙边,每一针......窗棂轻响,她忙伸手护住灯火
   ——
   ——他伸手护住灯火,侧着身子看着她,梳着双髻的曲迎柔正在灯下认真的绣着一幅丝绢。
   “你别挡住我的亮儿嘛!”她嗔道。
   程孝逸伸过头来,“这是什么东西呀?”
   “自己不会看。”
   “好象是两块木头耶!”
   “什么嘛!”曲迎柔耐着性子指点:“怎么是木头,这里是眼睛,这是嘴,还有翅膀......”
   “对了,是一对野鸭子!”
   光是看曲迎柔的脸色就知道答案一定是错误加三级哦,她伸手就要打,程孝逸一躲,握住了她的手“别生气辣,柔姐”他微笑着“逗你的啦,我娘早就教过我了,这叫鸳鸯,是好朋友。两个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,好象你跟我一样......”
   “讨厌啦,人家才不要......”
   象我和你......一辈子不分开——
   ——每夜独自做针线,往事总会在心中涌动,那时她九岁,他比她小三个月......
   迎柔定了定神,为衣裳的领口,袖口缀上宽宽的花边,镂空的福寿字样,水红的闪银缎不易下针,手一错,针扎在了中指上,她忙将指尖放在口中吮了吮——
   ——他托起她纤纤的手,轻吮去了指尖上殷红的血珠。
   “我不小心......扎破了......”她有些手足无措。披着大红布,戴着草花环的迎柔正在与他扮家家酒玩儿,小逸没什么可打扮的,她一狠心剪了朵娘最宝爱的大红山百合别在他的襟上,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丁香树下跌跌撞撞的拜天地,却被一群顽童撞见:
   “欧!拜天地咯!进洞房咯!拜天地咯!进洞房咯!!”他们嚷的震天价响。
   曲迎柔早臊的耳朵根都红了,扭身躲进房间,她知道小逸在驱赶他们,隐约还听见说“就娶,就娶了,怎么着!”
   渐渐静下来了,小逸走进屋,站在她面前。
   “柔姐,我......我弄坏了......”伸出手,那朵百合已经残了两瓣,男孩低着头,一副做错事的表情,忽闪着一对黑亮的大眼睛。
   她胸口一热,接过花,突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,慌乱中却吻在鼻梁上,不等他回过神来,就逃也似的跑走——
   ——这么多年前的事情,可就象是在眼皮底下似的,她好象又闻到了那朵百合极淡极淡,却又燃烧一样的香味。那朵百合枯了、死了,可她绣的百合却不会枯也不会死,在她的盖头上,娇艳的一如当日。
   霞帔上的每一串璎珞都煞费工夫,用细线穿过每颗珠子中心的伤痕,再牢牢系住,实在太疲倦了,手指微颤,珠子落了一地——
   ——他的笑声宛若一串跳动的珍珠。十七岁的孝逸,高高瘦瘦的,骑在两家之间的矮墙上。阳光下盛放的蔷薇花,仰面畅笑的少年,这简直是一幅生气盎然的画卷,然而曲迎柔绣不出来。虽然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绣娘,他的容貌是她心中的神祗。
   “糟了”他突然收敛了笑容:“我是乘老夫子打瞌睡时溜出来的,可不能吵醒他。”
   “又调皮了”她在花下做着针线。
   “你不知道啦,柔姐,每天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八股文章,腻也腻死我了。”他吐了吐舌头“硬是给我起了个字叫‘振飞’总是唠叨着中举、中举,烦透了。爹又总是骂我不成器......”
   迎柔浅笑着,暗自诧异自己喜欢的,正是他“不成器”的样子。
   他还在墙头兴高采烈指手画脚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,书斋中响起老塾师尖而细的喊声:“振飞、振飞!!”
   孝逸一骨碌下墙,却又回过头来“柔姐,看见你会使我快乐些。”
   曲迎柔静静的坐在那里,听不见任何声音,只有他......
   又是天光大亮,还好,再过几日,衣服就可以完成了。
   春浓日短,屈指计花期,又是三四日后。
   难得有空闲,曲迎柔坐在窗前端相柳枝梢头新发的细芽,一只翎羽未丰的小黄鹂啾啾的吟着婉转的调子。
   身后有人轻咳一声,迎柔回过头,是娘。
   “柔儿,你...很累了?...”
   “还好,是不是又接了衣服要做?”
   “唉。”
   曲迎柔站起来,收拾桌面:“料子送来了没有?有没有说多少天要。对了,娘,是哪家娶媳妇呀?”
   “听说新娘是学政的二小姐。”曲夫人喃喃道。
   觉得母亲的语声有些异常,迎柔放下手里的什物,抬眼看着她。
   老太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,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,迎柔抢上几步,替她倒了杯水。
   “男家.....男家是隔壁的程举人......迎儿......?”
   曲迎柔的手微微一颤,几滴水珠溅到手上的针眼里,好痛,但她还是若无其事的将茶杯放在母亲面前,转过身回到窗前。
   “什么时候要?”
   “柔儿。”
   “什么时候?”她听见嘴里咬出的每个字都冷的象冰
   “三...三天后。”
   曲迎柔仰起脸,天暗暗的没有几片云,小黄鹂扑腾着翅膀飞走了,她看着起伏的柳枝,不知怎么的晓得它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   程家送来的衣料纹丝未动,就象桌面上两盘冷却了的饭菜,曲迎柔已有两天不饮不食,不曾下楼一步。
   关在房里,迎柔心中只有这件嫁衣,她的嫁衣。手扎破了,她不知道,反正殷红的血流在这件更红的衣服上面,完全看不出来。双颊烧的滚烫,她不在乎,身体的温度比起她心中的沸腾,算不了什么,重要的是每一针,是她的嫁衣......
   虽然呼吸微弱,虽然门窗紧锁,曲迎柔还是可以听到,街上那么热闹的,爆竹的声音。
   她不需要看就可以知道一切的细节,新娘怎样被搀扶下轿,怎样拜天地,给公婆敬茶,送入洞房。甚至还知道他怎样从盖头的移动里,窥见新娘的容颜。她知道的是如此清楚,因为新娘穿的嫁衣,是她的。
   整个婚礼最触目的,不是女家陪送的四十二抬嫁妆,不是男家特地从河西请来的堂会,也不是巡抚亲题的楹联。
   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,是新娘的嫁衣。
   所有的男子都在估量这件嫁衣的价值,所有的女子都在议论裙摆和弋动的花边。这种热情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拂晓,曲家绣楼里传出了哭声。左邻右舍纷纷拥挤到曲家,包括不避忌讳的新郎和新娘。
   曲迎柔的尸体停在厅堂正中,她穿了一身颜色暗淡的红布裁制成的明显太小的喜服,与新娘光彩照人的嫁衣直有天渊之别。
   只有新郎注意到了在她胸前盖着的那块盖头,绣着花的盖头,绣的是一朵极其娇艳而左边两片花瓣略显憔悴的大红山百合。
   那朵大红的山百合花。